曰余抱遐尚,念载卧玄阁。逍遥榆枋下,矢志游广莫。
一室罗青缃,万卷恣栖托。门无问奇客,与世久枘凿。
匡床起亭午,发散仍赤脚。空斋垂藤萝,兀坐数花落。
苔痕闭重关,何自来剥啄。有美东阳生,意气本卓荦。
夙昔瑚琏姿,弱龄自追琢。上下三千年,珠玑吐错落。
雅志亲典谟,玄悰揽坟索。庄骚逮左马,一一穷橐籥。
远甘杜陵豪,迩向弇州博。矫首金华颠,谁其嗣述作。
后起凌宋王,先驱并刘骆。片刺怀十年,名姓渐凋落。
愿言申末契,一过倾伯乐。维日大火流,空檐噪鸟雀。
清风惠然来,潇洒动林薄。感汝缠绵意,褦襶亦何恶。
倒屣迎嘉宾,衣裳不遑著。呼童割菘韭,班荆坐篱落。
涤釜燔枯鱼,提壶劝清酌。殷勤效明珰,缱绻斟翠杓。
舄履何缤纷,觥筹亦交错。把臂游鸿濛,悬心契冥漠。
欢来不知疲,软语间清谑。淋漓契肝胆,郑重吐然诺。
雄文诧鹦鹉,丽句诵鳷鹊。狂歌发清商,中夜互踊跃。
嗷嗷曼倩齿,泯泯五鹿角。典衣困鹔鹴,掩袂叹龙蠖。
十载丰城剑,漶漫斗文剥。一朝遇张公,紫气贯碧落。
努力追前修,遗编在先觉。吾衰亦已久,豪举徒岳岳。
头颅遽如许,精爽渐销铄。缅思少年日,挟策走京洛。
荆山并韶润,姑射方绰约。人惊士龙笔,世许袁豹学。
昔苞鸾凤文,今愧犬羊鞟。薜荔怀佳人,菰芦忆高躅。
登门遘国士,况乃同一壑。万斛吞馀皇,千钧控繁弱。
邂逅盖己倾,纵横思仍拓。望望琅琊云,瑶池断笙鹤。
乾坤泣大老,海岱遇韶箾。典刑四部存,巍巍见遗矱。
中原失秦鹿,上国谁宋鹊。旧社纷摧颓,新知乍忻乐。
照乘隋侯珠,连城卞和璞。平生实怜才,见汝难落落。
酌汝青玻瓈,佩汝锦芍药。赠汝五色翰,如虹跨寥廓。
汝实河宿精,吾宁北海若。小道未足观,大方讵难作。
瀫江一杯水,彷佛共濠濮。翩翩李公子,毌爽代兴约。
(1551—1602)明金华府兰溪人,字元瑞,号少室山人,更号石羊生。万历间举人,久不第。筑室山中,购书四万余卷,记诵淹博,多所撰著。曾携诗谒王世贞,为世贞激赏。有《少室山房类稿》、《少室山房笔丛》、《诗薮》。
淮南小寿山谨使东峰金衣双鹤,衔飞云锦书於维扬孟公足下曰:“仆包大块之气,生洪荒之间,连翼轸之分野,控荆衡之远势。盘薄万古,邈然星河,凭天霓以结峰,倚斗极而横嶂。颇能攒吸霞雨,隐居灵仙,产隋侯之明珠,蓄卞氏之光宝,罄宇宙之美,殚造化之奇。方与昆仑抗行,阆风接境,何人间巫、庐、台、霍之足陈耶?
昨於山人李白处,见吾子移白,责仆以多奇,叱仆以特秀,而盛谈三山五岳之美,谓仆小山无名无德而称焉。观乎斯言,何太谬之甚也?吾子岂不闻乎?无名为天地之始,有名为万物之母。假令登封禋祀,曷足以大道讥耶?然皆损人费物,庖杀致祭,暴殄草木,镌刻金石,使载图典,亦未足为贵乎?且达人庄生,常有馀论,以为斥鷃不羡於鹏鸟,秋毫可并於太山。由斯而谈,何小大之殊也?
又怪於诸山藏国宝,隐国贤,使吾君榜道烧山,披访不获,非通谈也。夫皇王登极,瑞物昭至,蒲萄翡翠以纳贡,河图洛书以应符。设天纲而掩贤,穷月竁以率职。天不秘宝,地不藏珍,风威百蛮,春养万物。王道无外,何英贤珍玉而能伏匿於岩穴耶?所谓榜道烧山,此则王者之德未广矣。昔太公大贤,傅说明德,栖渭川之水,藏虞虢之岩,卒能形诸兆朕,感乎梦想。此则天道闇合,岂劳乎搜访哉?果投竿诣麾,舍筑作相,佐周文,赞武丁,总而论之,山亦何罪?乃知岩穴为养贤之域,林泉非秘宝之区,则仆之诸山,亦何负於国家矣?
近者逸人李白,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已,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乃蚪蟠龟息,遁乎此山。仆尝弄之以绿绮,卧之以碧云,漱之以琼液。饵之以金砂,既而童颜益春,真气愈茂,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俄而李公仰天长吁,谓其友人曰:吾未可去也。吾与尔,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安能餐君紫霞,荫君青松,乘君鸾鹤,驾君虬龙,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耳?此则未可也。乃相与卷其丹书,匣其瑶琴,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後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即仆林下之所隐容,岂不大哉?必能资其聪明,辅其正气,借之以物色,发之以文章,虽烟花中贫,没齿无恨。其有山精木魅,雄虺猛兽,以驱之四荒,磔裂原野,使影迹绝灭,不干户庭。亦遣清风扫门,明月侍坐。此乃养贤之心,实亦勤矣。
孟子孟子,无见深责耶!明年青春,求我於此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