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赋》,司马子长又为之。余尝于三余之日,讲习之暇,读其文,慨然惆怅。夫履信思顺,生人之善行,抱朴守静,君子之笃素。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怀正志道之士,或潜玉于当年;洁己清操之人,或没世以徒勤。故夷皓有“安归”之叹,三闾发“已矣”之哀。悲夫!寓形百年,而瞬息己尽,立行之难,而一城莫赏。此古人所以染翰慷慨,屡伸而不能己者也。夫导达意气,其惟文乎?抚卷踌躇,遂感而赋之。
咨大块之受气,何斯人之独灵!禀神志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靡潜跃之非分,常傲然以称情。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山嶷嶷而怀影,川汪汪而藏声。望轩唐而永叹,甘贫贱以辞荣。淳源汩以长分,美恶分其异途。原百行之攸贵,莫为善之可娱。奉上天之成命,师圣人之遗书。发忠孝于君亲,生信义于乡闾。推诚心而获显,不矫然而祈誉。嗟乎!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虽怀琼而握兰,徒芳洁而谁亮!哀哉!士之不遇,已不在炎帝帝魁之世。独祗修以自勤,岂三省之或废;庶进德以及时,时既至而不惠。无爰生之晤言,念张季之终蔽;愍冯叟于郎署,赖魏守以纳计。虽仅然于必知,亦苦心而旷岁。审夫市之无虎,眩三夫之献说。悼贾傅之秀朗,纤远辔于促界。悲董相之渊致,屡乘危而幸济。感哲人之无偶,泪淋浪以洒袂。承前王之清诲,曰天道之无亲;澄得一以作鉴,恒辅善而佑仁。夷投老以长饥,回早夭而又贫;伤请车以备椁,悲茹薇而殒身;虽好学与行义,何死生之苦辛!疑报德之若兹,惧斯言之虚陈。何旷世之无才,罕无路之不涩。伊古人之慷慨,病奇名之不立。广结发以从政,不愧赏于万邑;屈雄志于戚竖,竟尺土之莫及;留诚信于身后,动众人之悲泣。商尽规以拯弊,言始顺而患入。奚良辰之易倾,胡害胜其乃急!苍昊遐缅,人事无已;有感有昧,畴测其理!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既轩冕之非荣,岂缊袍之为耻?诚谬会以取拙,且欣然而归止。拥孤襟以毕岁,谢良价于朝市。
译文
昔日董仲舒写过一篇《士不遇赋》,后来司马迁也写了一篇《悲士不遇赋》。我曾经利用冬闲、夜晚和阴雨天等闲暇之时,以及在讨论学习的空隙中,阅读了他们的作品,深为感慨而哀伤不已。遵守信义,不忘忠孝,是人类的美好品德;胸怀淳朴,心地清静,是君子恪守的素志。自从淳朴的风尚消失,于是虚伪之风盛行,廉洁谦让的操行在民间渐被淡忘,追逐高官厚禄的侥幸之心在官场上日益泛滥。一些胸怀正直、立志治世之士,正当壮年而隐居不仕;一些洁身自好、节操清廉之人,却徒劳终生。所以伯夷、叔齐和商山四皓都有“归往何处”的悲叹,三闾大夫屈原发出“算了吧”的哀怨。可悲啊!人生百年,转眼即逝,建立功业十分艰难,却得不到应得的赐爵封地。这就是古人慷慨挥笔,一再抒发而难尽其情的缘故。能够抒发性情意志的,大概只有文章吧?抚着古人的书卷反复思考,于是深有感触而写下这篇文章。
可叹承天地之气万物生育,为何这人类独为万物之灵!禀受神情意志而拥有智慧,凭三才五常之道而得留名。或居乡野击壤游戏以自乐,或出仕途拯救天下之百姓。无论隐居还是出仕,都合乎本分,各适其情。时光流逝往古之世成为过去,好人坏人渐有分别群体自成。捕鱼之网密织而鱼恐惧,捕乌之罗大张而鸟心惊。那通达明智之人善觉悟,于是逃避官禄隐居躬耕。高峻的山岭中有隐士的身影,广阔的河流上有隐士的歌声。遥想远古治世深深叹息,甘居贫贱辞却荣华虚名。清澈源头长流分支,善恶区分不同路途。椎究各种行为中可贵者,莫若施行善事最可欢娱。遵从上天既定之命,效法圣人留传之书。忠于君主孝敬双亲,乡里再把信义建树。凭真诚之心获得显达,不虚伪做作祈求名誉。可叹哪!人云亦云诽谤异己,憎恨别人在己之上;把聪明之人说成湖涂,将正直之士视为狂妄。坦诚公正无猜忌,最终受辱遭诽谤。虽怀美玉握兰草,徒然芳洁谁称扬!悲哀呀!贤才不被重用,那是没赶上炎帝、帝魁时的太平之世。恭敬修身独自勤勉,反复自省哪能废弃;愿修治德行等待良机,但良机既至却不顺利。若非爱盎向皇帝面荐,想那张季将永被遮蔽;可怜冯唐年老官职卑微,凭谏魏尚之事才把官提。虽勉强可称终遇知己,却愁苦煎熬荒废年岁。明知市上确实无虎,三人说有便受蒙蔽。可哀贾谊才华出众,委屈骏马局促狭界。可悲董仲舒学识渊博,屡遭危难而幸免一死。感慨哲人孤独无依,泪流纵横沾湿我衣。恭承前代圣王明明教诲,说是天道无私善者受恩;天道清澄可以明察,帮助善者保佑仁人。伯夷叔齐到老挨饿,颜回早逝家境甚贫;可伤请求孔子卖车以葬颜回,可悲伯夷叔齐食蔽终丧其身;虽然颜回好学伯夷叔齐行仁义,为何无论生死总是艰难长苦辛!如此报答恩德令人疑心,恐天道无私之说为空论。哪里是世世代代没有贤才,只是因条条道路皆被阻塞。古人所以感慨悲叹,忧虑功名不得建立。李广年少即从军疆场杀敌,盖世之功封万户侯也不愧;雄心壮心辱于外戚小人,竟然尺寸土地未得赏赐;真诚信义留在身后,感动众人为之悲泣。王商竭力谋划拯救弊端,开始顺利而后祸患殃及。为何施展才能的良机易尽,为何陷害忠良的邪心焦急!苍天遥远,人事不止;有些明白有些迷惑,谁能探究其中道理!宁愿守穷满足心意,不想委曲损害自己。既然仕途艰险难得荣耀,难道破袍在身就算羞耻?领会实谬采取守拙,姑且欣然隐居避世。怀抱孤介之情安度此生,绝不出卖灵魂损我心志。
注释
士:这里指有才华、有抱负而不被重用的善良正直之人。赋:是一种半文半诗的文学体裁,讲究文采与韵节。
董仲舒:西汉哲学家,今文经学大师,著有《春秋繁露》等书。他所作的《士不遇赋》,收在《古文苑》中。
司马子长: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所著《史记》为不朽之作。又为之:又作过一篇《悲士不遇赋》。其残文见《艺文类聚》卷三十。
三余之日:指闲暇之时。三国时魏人董遇常教学生利用“三余”的时间读书,谓“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见《三国志·魏志·王肃传》裴松之注。
夫(fú):发语词。履信:遵守信义。思顺:不忘忠孝。《左传·隐公三年》:“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周易·系辞上》:“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也。”
生人:犹生民。人,人类。善行:良好的品行,即美德。
抱朴:胸怀淳朴,不失本真。《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守静:保持内心的平静,不为外物所扰。
笃(dǔ)素:犹笃志。志向专一不变。《三国志·吴志·吕蒙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蒙始就学,笃志不倦。”《后汉书·张衡传》:“必施厥素尔。”注:“素,志也。”
真风:自然淳朴的风尚。告逝:消失。
大伪斯兴:虚伪之风盛行。斯,乃。
闾(lǘ)阎:里巷的门,借指平民。懈:懈怠。廉退之节:廉洁谦让的节操与礼节。
市朝:指官场,朝廷。驱:驰驱竞逐。易进:侥幸升官,指靠投机取巧往上爬。
怀正:胸怀正直。志道:有志于治世之道。
潜玉:藏玉,指有德才而隐居不仕。当年:正当有力之年,指壮年。
没(mò)世:终生,一世。徒勤:徒劳,空忙。
夷皓:指伯夷、叔齐和商山四皓。“安归”之叹: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曾作歌曰:“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史记·伯夷叔齐列传》)商山四皓隐居时作歌曰:“唐虞世远,吾将安归?”(皇甫谧《高士传》)安归,归往何处。即无归处。
三闾:指屈原。屈原曾任三闾大夫之职。“已矣”之哀:屈原《离骚》结尾说:“已矣哉!国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已矣,算了吧。即无可奈何之意。
夫(fú):表感叹语气。
寓形:寄身。寓,寄,寄托。形,身形,形体。
瞬息:一转眼一呼吸之间,谓时间短促。尽:指生命结束。
立行:指建立功业。
一城莫赏:得不到赐爵封地。
染翰:浸湿毛笔,指写作。
伸:伸述,表白。已:止。
导达意气:抒发性情意志。其:语助词,表示推测,犹“大概”。
惟:只有。
卷:书卷。指董仲舒的《士不遇赋》和司马迁的《悲士不遇赋》。踌躇:原指犹豫不定,这里指反复思考。
遂:于是。感:有所感触。赋:抒写,用作动词。
咨(zī):嗟叹声。大块:大自然。受气:意思是禀承天地自然之气而万物生。王充《论衡·自然》:“天地合气,万物自生。”
斯:此,这。独灵:最灵智,最尊贵、杰出。《礼记·礼运篇):“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许慎《说文解字》:“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陶渊明《形影神·形赠影》:“谓人最灵智。”
禀:承受。藏照:怀揣光明,即拥有智力。
秉:持,具有。三五:三才五常的省略。三才指天、地、人。《周易·系辞下》:“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五常指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所说常行不变的五项道德标准。垂名:留名。垂,流传下去。
击壤:古代的一种游戏,这里指隐居。晋代皇甫谧《高士传》:“壤父者,尧时人也。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壤父年八十余而击壤于道中。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宋代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十七引《艺经》云:“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尺四寸,阔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远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
济:救助。苍生:指黎民,百姓。
靡(mǐ):无。潜:潜藏,指隐居。跃:显达,指出仕做官。非分:不合本分。
傲然:高傲自足的样子。称情:符合心意。这两句是说,无论隐居还是做官,都随顺自然,各安本分,人们高傲自足,无拘无束。
流浪:漂荡不定,这里指运行变化,犹“流转”。徂(cú):往,过去。
物:这里指人。群分:指分为善恶不同的人群。相形:各自区别,互为对应。
密网裁:捕鱼的网织得很密。
宏罗制:捕鸟的网罗张得很大。
达人:通达有见识的人。善觉:善于观察形势,容易觉悟。
逃禄:逃避爵禄,指不做官。
嶷嶷(nì nì):高峻的样子。影:指隐士的身影。
汪汪:水面宽广的样子。声:指隐士的声音。
轩唐:指轩辕与唐尧,相传为上古治世之君。永叹:长叹。
辞荣:辞去荣华富贵。
淳源:清澈的水源。这里比喻淳朴的道德风尚。汩(gǔ):水流动的样子。长分:指水源流到远处就分支了。
美恶:美善与邪恶。作:出现,产生。
原:探原,推究。百行:各种行为。攸贵:所贵。
莫为善:莫若行善。
奉:遵奉,奉行。成命:既定的命令。这里指命运的安排或自然的规律。
师:师法,效法。
发:显现,指行为表现。
生:这里有“树立”的意思。乡闾:乡里。
推:以,凭借。显:显达。
矫然:虚伪做作。祈誉:祈求荣誉。
嗟乎:感叹之声。
雷同:人云亦云;相同。《礼记·曲礼上》:“毋剿说,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生,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楚辞·九辩》:“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毁誉之昧昧!”毁异:诽谤异己,即诋毁不同于己见之人。
物恶(wù)其上:世人憎恨那些才能超过自己的人。物,指人。《晋书·袁宏传》:“物恶其上,世不容哲。”
妙算者:能预见先机之人。谓迷:被认为是糊涂。
云妄:被说成是狂妄。
坦:坦诚,坦荡。至公:最公正无私。无猜:对人没有猜忌。
卒:最终,结果。以:因。
琼:美玉,比喻贞洁。兰:兰草,比喻芳香。
亮:明白,了解。
炎帝帝魁之世:指传说中上古太平的时代。炎帝即神农氏,帝魁为黄帝子孙,皆为上古治世之君。张衡《东京赋》:“仰不睹炎帝帝魁之美。”
祗(zhī):恭敬。
三省(xǐng):每天多次自我反省。《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庶:希望。进德以及时:修治德行,等待施展抱负的机会。
不惠:不顺利。
爰生:指爰盎(《史记》作袁盎,此本《汉书》),字丝。汉文帝时任中郎将。晤言:当面说话。指爰盎向汉文帝当面推荐张释之。(事见《汉书·爱盎列传》)
张季:名释之,字季。据《汉书·张释之列传》载,张释之担任骑郎(管理宫廷马匹的小官),十年不得提升,经爱盎向汉文帝当面推荐,文帝任释之为谒者仆射(当皇帝掌管传达的长官),后任廷尉,处事多得当。蔽:指被埋没。
愍(mìn):哀怜,忧病。冯叟:指冯唐。叟是对老者的称呼。据《史记·冯唐列传)载,汉文帝时,魏尚为云中(汉时地名,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一带,包括山西省西北一部分地区)太守。他爱惜士卒,优待军吏,匈奴远避。一度匈奴进犯,魏尚亲卒车骑阻击,大胜。因报功的文书上所载杀敌数字与实际不符(相差六人)而被削职。一次文帝过郎署,同郎中署长的小官冯唐谈起此事,经冯唐代为辩白,文帝即派冯唐前往赦免魏尚之罪,仍令担任云中太守。而冯唐也因此被进封为车骑都尉。
赖魏守以纳计:是说冯唐凭借魏尚的事,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才得以升迁。
仅然:几乎,将近。这里是“勉强”的意思。知:知遇,指受到重用。
旷岁:耽搁、荒废了很长时间。
审夫:确乎。夫,语中助词。
眩:迷惑。三夫之献说:意为三人都说有虎。《韩非子·内储说上):庞恭“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意谓人们常被谣言迷惑,信以为真。
贾傅:指西汉贾谊。曾作长沙王大傅。梁怀王太傅。秀朗:才华出众。
纤:曲。远辔(pèi):代指千里马。辔,马缰绳。促界:狭窄的范围。
董相:指董仲舒。曾先后任江都王相、胶西王相。渊致:学识渊博。
屡乘危而幸济:多次遇险而幸免于难。《汉书·董仲舒传》载、江都王、胶西王皆骄纵,董仲舒为人正派,多次上疏谏净匡正,忤逆王意而险遭死罪,后幸免。虽得重用,后来他怕久后获罪,称病辞归。
哲人:才智超众之人。无偶:无双。
淋浪:泪流不止的样子。袂(mèi):衣袖。
前王:指素王,即古代圣哲。《庄子·天道》:“玄圣素王之首。”疏曰:“夫有其道而无其爵者,所谓玄圣紊王,自贵者也,即老君、尼父是也。”清海:犹明教。《后汉书·赵壹传》:“冀承清海,以释遥悚。”
曰:同“幸”,乃,语助词。天道之无亲:用“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子》七十二章、《史记·伯夷列传》)之意,是说天道对任何人都无亲疏之分,但总将好运赐给行善之人。
澄:清。一:指天道。《老子》三十九章:“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鉴:镜,明察。
恒:常常。辅善:帮助行善之人。佑仁:保佑为仁之人。
夷:伯夷。投老:到老。
回:颜回,字子渊,简称渊。早夭:未成年而亡。
请车以备椁(guǒ):《论语·先进》:“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椁。”颜渊死后,家里无钱买棺材,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把车子卖掉以筹办。意思说虽然对老师不恭敬,却迫不得己。椁,外棺,泛指棺。
茹蔽而殒(yǔn)身:《史记·伯夷列传》:“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伯夷。叔齐隐于首阳山,采野菜而食,最后饿死。茹,吃。殒,死亡。
好学:指颜回好学。《论语·雍也》:“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行义:指伯夷、叔齐行义。
若兹:像这样。指颜回家贫早夭,伯夷叔齐饿死。
斯言:此言。指“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之语。虚陈:空言,徒说。《饮酒二十首》其二:“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善恶苟不应,何事空立言?”与此处意同。
旷世:犹旷代,绝代,世所未有。
涩:阻滞,艰难。
伊:语助词,无意义。
病:忧虑。
广:指李广。西汉名将。结发:犹“束发”,指年轻的时候。从政:指从军征伐匈奴。《史记·李将军列传》:“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厂“以良家子从军击胡。”“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
不愧赏于万邑:是说李广战功卓著,封赏万户侯也不为过。李广少时为武骑常侍,文帝曾说:“借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后李广屡立战功,匈奴畏避,呼为“飞将军”。
戚竖:外戚小人,指卫青(汉武帝卫皇后之弟)。元狩四年(公元前年)一次出击匈奴的战役中,李广军因失道误期,卫青乘机责罚他,李广悲愤自杀。
竟尺土之莫及:竟然连尺寸土地也未得封赏。武帝时,征匈奴者多封侯,而李广不得封。广弟“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史记·李将军列传》)
身后:死后。
动:感动。《史记·李将军列传》:“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又:李广“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商:指王商,字子威,西汉时人。尽规:尽力谋划。拯弊:拯救弊端,改革弊政。
言:语助词,无意义。始顺而患入:开始顺处,而后遭祸患。《汉书·王商传》载,汉成帝时,王商任左将军,深受皇帝的信任;后任丞相,也很受尊重。然竟被王凤、张匡等人以谗言相害,被罢相后,发病吐血而死。
奚:何。良辰:指施展才能的良好时机。易倾:容易用尽,意谓很快就结束了。
胡:为什么。害胜:陷害才能超过自己的人。
苍旻(mín)遐缅:苍天遥远。旻,天。
已:止。
有感有昧:有些理解明白,有些迷惑不解。昧,暗。
畴:通“谁”。《尚书·尧典》:“帝曰:畴若予工?”
济意:成就意愿,使本心得以满足。
累己:损害自己。
轩冕:指高官厚禄。轩,达官贵人所乘的轻车。冕,官冕,官吏戴的帽子。《庄子·缮性》:“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之谓也。”《晋书·应贞传》:“轩冕相袭,为郡盛族。”
缊(yù)袍:在乱麻为絮的袍子,穷人所穿。《论语·子罕》:“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子由也与?”孔子赞美子路,说他穿着破棉袍与穿轻裘的人站在一起而并不以为耻。
谬会:错误的领会。指领会以上四句的内容。谬,谦词。取拙:守拙,指隐而不止。
归止:解职归乡。止,语助词,无意义。
拥:抱着。孤襟:孤介的情怀。毕岁:终此一生。
谢良价于朝市:拒绝以高价在市场上出卖。即不愿应诏出仕。《论语·子罕》:“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这里反用其意。谢,辞,拒绝。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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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赋是陶渊明仿董仲舒《士不遇赋》和司马迁《悲士不遇赋》而作的,创作时间有不同说法,一说约作于东晋安帝义熙十一二年(公元415至416年)间,一说约作于晋宋易代之后,为陶渊明晚年的作品。
这篇赋主旨是抨击当时社会政治的腐朽与道德风尚的败坏,控诉了古代社会正直善良而有才华之士不是被埋没就是遭到毁谤谗害而常陷于进退两难处境的极大不幸,表达了作者“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决心保持高尚的道德与纯朴的节操而远离尘俗之网的思想。全赋情理并茂,语言清新,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
开篇“咨大块之受气,何斯人之独灵。禀神智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诗人以人禀受天地之气而生且独秀于万物起句,表现出入生并无二致的思想,但是由于人们的志趣不同,处世追求也各异,他们“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但不管采取何种方式,生活都以“常傲然以称情”为准则,称情适性的生活才是自己最好的生活方式。这也是诗人一生所坚持的法则。但是时代的发展又总是超乎人的想象,上古“抱朴守静”的真淳廉洁退让的节操渐逝,代之而来的是大伪斯兴、世俗趋进的风气。上古的淳朴之风就此不复。人们也因驱驰不同而区分为各不相同的群体。那些热衷功名之士,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博得君王欢心,由此奸邪谗佞之徒辈出,“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所呈现出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社会现实,使得社会人人自危,才智之士避政治而远之,纷纷“逃禄而归耕”。
诗人所言既是历史的真实,又是自己的现实。或许诗人看惯了现世的虚伪狡诈之风,更或是自己内心的向往,慨然独倡“原百行之攸贵,莫为善之可娱”的生存准则,而且要做一个“发忠孝于君亲,生信义于乡间。推诚心而获显,不矫然而祈誉”的真实的人。而历史上那些“怀琼而握兰”的孤独前行者,抱穷守节、矢志不渝者,他们的不遇局面完全是由于“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的混浊世风,还有“审夫市之无虎,眩三夫之献说”的昏聩圣上造成的,文章对这种不正常的风气给予最严厉的批评和谴责。
在这种混浊的环境中,诗人提出自己“莫为善之可娱”的处世原则,也表达了自己面对虚伪狡诈的社会而不屑“逐其流而扬其波”,甘愿做一个孤独向善的真隐者的意愿。这是第一层。从“哀哉!士之不遇”进入第二层,在这一层中,诗人历数了圣贤不遇于时的事实,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人生观点。张释之、冯唐虽然赖知己而终得升迁,颜回、伯夷好学行义而全其节,但却付出了“苦心而旷岁”“何死生之苦辛”的惨重代价,他们在人生不同追求的道路上荒弃了太多美好的时光,而没有给短促的生命找到快乐的注脚。这也就间接地肯定了诗人自己一贯坚持的人生短促、称性而活、及时行乐的生存价值观,表现出生命是第一位的,一切的功名利禄只是外在的点缀而已的强烈的主体觉醒意识。
最后结尾自然是基于上述认识的自我心志的陈说,“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指出了自己宁肯固穷,也不会为了虚幻的名利而委屈自己的主张,同时也表达了“谢良价于朝市”的归隐志向。▲
初放
平生于国兮,长于原野。
言语讷譅兮,又无彊辅。
浅智褊能兮,闻见又寡。
数言便事兮,见怨门下。
王不察其长利兮,卒见弃乎原野。
伏念思过兮,无可改者。
群众成朋兮,上浸以惑。
巧佞在前兮,贤者灭息。
尧、舜圣已没兮,孰为忠直?
高山崔巍兮,水流汤汤。
死日将至兮,与麋鹿同坑。
塊兮鞠,当道宿,
举世皆然兮,余将谁告?
斥逐鸿鹄兮,近习鸱枭,
斩伐橘柚兮,列树苦桃。
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异心。
往者不可及兮,来者不可待。
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
窃怨君之不寤兮,吾独死而後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览私微之所伤。
尧舜圣而慈仁兮,後世称而弗忘。
齐桓失于专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晋献惑于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偃王行其仁义兮,荆文寤而徐亡。
纣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吕望。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垄。
贤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明法令而修理兮,兰芷幽而有芳。
苦众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不顾地以贪名兮,心怫郁而内伤。
联蕙芷以为佩兮,过鲍肆而失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攘。
世俗更而变化兮,伯夷饿于首阳。
独廉洁而不容兮,叔齐久而逾明。
浮云陈而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
忠臣贞而欲谏兮,谗谀毁而在旁。
秋草荣其将实兮,微霜下而夜降。
商风肃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长。
众并谐以妒贤兮,孤圣特而易伤。
怀计谋而不见用兮,岩穴处而隐藏。
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
世从俗而变化兮,随风靡而成行。
信直退而毁败兮,虚伪进而得当。
追悔过之无及兮,岂尽忠而有功。
废制度而不用兮,务行私而去公。
终不变而死节兮,惜年齿之未央。
将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发矇。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
愿悉心之所闻兮,遭值君之不聪。
不开寤而难道兮,不别横之与纵。
听奸臣之浮说兮,绝国家之久长。
灭规矩而不用兮,背绳墨之正方。
离忧患而乃寤兮,若纵火于秋蓬。
业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论乎祸凶。
彼离畔而朋党兮,独行之士其何望?
日渐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变容。
众轻积而折轴兮,原咎杂而累重。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复东。
怀沙砾而自沉兮,不忍见君之蔽壅。
怨世
世沉淖而难论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歼灭兮,溷湛湛而日多。
枭鸮既以成群兮,玄鹤弭翼而屏移。
蓬艾亲入御于床笫兮,马兰踸踔而日加。
弃捐药芷与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芜秽而险戏。
高阳无故而委尘兮,唐虞点灼而毁议。
谁使正其真是兮,虽有八师而不可为。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遥兮,偏与乎玄英异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见兮,嫫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虫不知徙乎葵菜。
处湣湣之浊世兮,今安所达乎吾志。
意有所载而远逝兮,固非众人之所识。
骥踌躇于弊輂兮,遇孙阳而得代。
吕望穷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宁戚饭牛而商歌兮,桓公闻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过之以自侍。
吾独乖剌而无当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献宝玉以为石。
遇厉武之不察兮,羌两足以毕斮。
小人之居势兮,视忠正之何若?
改前圣之法度兮,喜嗫嚅而妄作。
亲谗谀而疏贤圣兮,讼谓闾娵为丑恶。
愉近习而蔽远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无所归薄。
专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过太半兮,然埳轲而留滞。
欲高飞而远集兮,恐离罔而灭败。
独冤抑而无极兮,伤精神而寿夭。
皇天既不纯命兮,余生终无所依。
愿自沉于江流兮,绝横流而径逝。
宁为江海之泥涂兮,安能久见此浊世?
怨思
贤士穷而隐处兮,廉方正而不容。
子胥谏而靡躯兮,比干忠而剖心。
子推自割而飤君兮,德日忘而怨深。
行明白而曰黑兮,荆棘聚而成林。
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
贤者蔽而不见兮,谗谀进而相朋。
枭鸮并进而俱鸣兮,凤皇飞而高翔。
原壹往而径逝兮,道壅绝而不通。
自悲
居愁懃其谁告兮,独永思而忧悲。
内自省而不惭兮,操愈坚而不衰。
隐三年而无决兮,岁忽忽其若颓。
怜余身不足以卒意兮,冀一见而复归。
哀人事之不幸兮,属天命而委之咸池。
身被疾而不闲兮,心沸热其若汤。
冰炭不可以相并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长。
哀独苦死之无乐兮,惜予年之未央。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离予之故乡。
鸟兽惊而失群兮,犹高飞而哀鸣。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
莫能行于杳冥兮,孰能施于无报?
苦众人之皆然兮,乘回风而远游。
凌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娱以忘忧。
悲虚言之无实兮,苦众口之铄金。
过故乡而一顾兮,泣歔欷而霑衿。
厌白玉以为面兮,怀琬琰以为心。
邪气入而感内兮,施玉色而外淫。
何青云之流澜兮,微霜降之蒙蒙。
徐风至而徘徊兮,疾风过之汤汤。
闻南籓乐而欲往兮,至会稽而且止。
见韩众而宿之兮,问天道之所在?
借浮云以送予兮,载雌霓而为旌。
驾青龙以驰骛兮,班衍衍之冥冥。
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苦众人之难信兮,愿离群而远举。
登峦山而远望兮,好桂树之冬荣。
观天火之炎炀兮,听大壑之波声。
引八维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长生。
居不乐以时思兮,食草木之秋实。
饮菌若之朝露兮,构桂木而为室。
杂橘柚以为囿兮,列新夷与椒桢。
鹍鹤孤而夜号兮,哀居者之诚贞。
哀命
哀时命之不合兮,伤楚国之多忧。
内怀情之洁白兮,遭乱世而离尤。
恶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浊而不知。
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离。
测汨罗之湘水兮,知时固而不反。
伤离散之交乱兮,遂侧身而既远。
处玄舍之幽门兮,穴岩石而窟伏。
从水蛟而为徙兮,与神龙乎休息。
何山石之崭岩兮,灵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远。
哀形体之离解兮,神罔两而无舍。
惟椒兰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愿无过之设行兮,虽灭没之自乐。
痛楚国之流亡兮,哀灵修之过到。
固时俗之溷浊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念私门之正匠兮,遥涉江而远去。
念女嬃之婵媛兮,涕泣流乎于悒。
我决死而不生兮,虽重追吾何及。
戏疾濑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产。
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没身而不反。
谬谏
怨灵修之浩荡兮,夫何执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愿承闲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讳。
卒抚情以寂寞兮,然怊怅而自悲。
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
驽骏杂而不分兮,服罢牛而骖骥。
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烦冤兮,蹇超摇而无冀。
固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错。
郤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
不量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论世而高举兮,恐操行之不调。
弧弓弛而不张兮,孰云知其所至?
无倾危之患难兮,焉知贤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进富兮,节行张而不著。
贤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党誉。
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
弃彭咸之娱乐兮,灭巧倕之绳墨。
菎蕗杂于黀蒸兮,机蓬矢以射革。
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
以直鍼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
伯牙之绝弦兮,无锺子期而听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类者相似。
飞鸟号其群兮,鹿鸣求其友。
故叩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
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
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
列子隐身而穷处兮,世莫可以寄讬。
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薄。
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讬。
欲阖口而无言兮,尝被君之厚德。
独便悁而怀毒兮,愁郁郁之焉极?
念三年之积思兮,愿壹见而陈辞。
不及君而骋说兮,世孰可为明之?
身寝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扬。
众人莫可与论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乱曰:
鸾皇孔凤日以远兮,畜凫驾鹅。
鸡鹜满堂坛兮,鼉黽游乎华池。
要褭奔亡兮,腾驾橐驼。
铅刀进御兮,遥弃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瓯登于明堂兮,周鼎潜潜乎深渊。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将为穹谷嵁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陵绝险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
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之内。
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