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注释 译文

又与焦弱侯

李贽 李贽〔明代〕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

译文及注释

译文
  郑子玄,是丘长孺父子常在一起作诗论文的朋友。他的文章虽然不及丘长孺父子,但品德朴实而且有知羞耻的心,不愿去讲学,也是位可喜人物,所以喜欢他。他完全没有亲身见过颜回、曾参、子思、孟轲,也没有亲身见过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只看到今天讲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的人,以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也确实像他们那样罢了,所以感到羞耻而不愿去讲学。不讲虽然是过错,但是使学者感到羞耻而不愿意去讲,以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如像这样而作罢,那么今天讲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的道学家就该讨伐了。他以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这些人都是口里讲着道德而心里想着高官,志在成为巨富;既然已经得到高官,成为巨富,仍然照样讲着道德,说着仁义;又跟着对人乱嚷乱叫说:“我想要劝勉讽戒社会习俗。”他认为败坏社会风气的,没有能超过讲周敦颐、程颖、程颐、张载、朱熹的人了,所以更加不相信。不相信就不愿意讲。既然如此,不讲也就不是过错了。

  黄生经过这里,刚从京城去长芦去打秋风又眼着别处去担任新的职务。遇到了更有权势的官僚,便舍弃了长芦的长官,随即调转马头往北,而撞风冒寒,不顾年老,已经到了麻城,对我说:“我想游览嵩少,那个有地位的人也想游览嵩少,于是拉着我一起走,因此来到这里,但他已经在城里等着我,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这里住上一夜了。回来的时候再经过这里,经过这里就多相聚几天再分别,现在太过仓促了,实在舍不得分别。”他的话是这样说的,但他的真心又是怎样的呢?我猜测他的内心实在是对在林那里捞油水难以割舍把。林三次上任做官的,黄生没有一次不跟着前往,去了回来一定满载,现在仍没有满足,好像饿狗想着隔日的屎一样,竟敢欺骗我说是想游览嵩少。他用游览嵩少山的名义隐藏到林云程处去打秋风来欺骗我;又担心林云程怀疑他打完秋风半路离开寻找我,于是用再用舍不得我李贽的原因,再来寻访李贽为理由来使林云程满意:真是名利双收,肉体享受得到满足,名声品行得到保全。我和林云程差一点都落入他的圈套而不能够察党,能不说他的手段太狡诈了吗!今天宣传道学的人,和他有什么不同呢!

  可以看些所谓圣人其实和那些自称山人的那些人是一样的,只是有幸运有不幸运的不同罢了。幸运能写诗就自称为山人,不幸运不能写诗就不称自己为山人,称自己为圣人。幸运能讲良知,那么就自称为圣人,不幸运不能讲良知,那么就不称圣人而称自己为山人。这样翻来覆去,为骗世人和名利,名义上是山人心里却和商人一样追求名利,口里讲着道德而心里想着穿墙偷盗。已经是可鄙视了,为了掩盖打秋风的目的竟然标榜是游嵩少。以为别人是可以欺骗的,那就更加可鄙了。现在讲道德性命之学的道学家,都是和标榜游览嵩室山的黄生一样患得患失,而志气在于高官厚禄,美好的田宅,吉利坟地,庇护后人,都是在林云程那里假托理由舍不得李贽。子玄不愿意讲学,确实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再说商人又有什么可以鄙视呢?带着数万资金,经历风浪波涛的危险,受到关卡上官吏的侮辱,在集市交易中忍受诟骂,辛苦劳累无法形容,所携带的很重,但是得到的却微不足道。然而还要和卿大夫们结交,这以后才才能获得利益而避开危害,怎么能够傲慢地坐在公卿大夫之上呢!今天这些所谓山人,名义上如同商人,但实际上没有一点资本被称为山人,却不是公卿的门不踏,所以是可鄙的。尽管如此,我难道就没有这种表现吗?怎么知道我没有商人的行为和想法,穿着佛教的外衣用来欺瞒世人,骗取名声呢?如有的话请对我进行责备、惩罚,我不袒护短处。即使如此,像他们那样患得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肯定是不会做的。

注释
郑子玄:与下句的丘长孺都是李贽在麻城时的朋友。
颜:颜回,又名颜渊,字子渊,孔子得意弟子。早亡。后世尊为复圣。
曾: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以孝著称。传孔子之学,以授子思。后世尊为宗圣。
思:子思。孔子之孙,名伋。受学于曾子,后世称为述圣。
孟:孟轲,字子舆,子思的再传弟子,后世尊为亚圣。
周:周敦颐,字茂叔,号濂溪,道州营道(今湖南道县)人。北宋理学的创始人。
程:指程颢、程颐兄弟。世称“二程”,洛阳人。并为理学奠基人。
张:张载,字子原,凤翔郿县(今陕西眉县)人,人称横渠先生,北宋理学家,其学派称“关学”。
朱:朱熹,字元晦,号晦庵,祖籍徽州府婺源县(今江西省婺源)。他把二程学说发展为完整的理学体系,为理学的集大成者,人称“程朱学派”。
哓哓(xiāo)然:争辩不休的样子。
厉:同“励”。
风:教化,感化。
黄生:其名及生平未详。
京师:这里指明代京都北京。
长芦:在今河北沧州市西。
抽丰:指找关系走门路向人求取财物。也作“秋风”或“打秋风”。
九江:今江西九江市。
麻城:今湖北麻城,时李贽在此讲学。
嵩少:河南嵩山的别称。嵩山西为少室,故称“嵩少”。
卒卒:同“猝猝”,仓猝。
林汝宁:指汝宁林知府。汝宁府,治所在今河南汝南县。
嗛:字或当作“赚”,欺骗。
山人:指隐士。
良知:孟子用以指天赋的道德观念。《孟子·尽心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后来王守仁据以提出“致良知”说,作为道德的修养方法。
穿窬(yú):《论语·阳货》:“其犹穿窬之盗也与!”穿,穿壁;窬,同“逾”,越墙。
赀:同“资”,财物。
释迦:释迦牟尼,佛教的始祖。这里指佛教。▲

创作背景

  李贽一生著作甚丰,其诗文集命名曰《焚书》。李贽《焚书》卷二有《又与焦弱侯》一信。此文应是万历己丑(1589年)下半年或稍后在麻城所作。根据是此信列在《复焦弱侯》之后,该信有“所望兄长尽心供职”之语,查焦竑万历己丑春中状元,授脩撰才在北京任职。此是郑子玄到麻城与李贽见面后李写给焦竑的信。参照《焚书》卷六《送郑子玄兼寄弱侯》五律所说“旅鬓迎霜日,诗囊带雨秋。蓟门虽落莫,应念有弱侯”,可旁证此信似写于深秋时节之后,当时焦竑正在北京。

赏析

  本文是行贽写给友人焦竑的一封书信。在这封信中,行贽对由宋代程朱理学发展而来的明代假道学,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批判。文章先以郑子玄的“以讲道学为耻”与黄生式“名利两得”的假道学展开对比;又以“心同商&”的山人与“口谈道德”的圣人其实一样,来衬托郑子玄的“可喜”与可贵;再进一步指出“欺世盗名”的假道学连商&都不如的虚伪本质。全文层层推进,笔锋犀利,抨击十分有力。

  此信开篇即称道郑子玄“质实有耻",而其所谓有耻者,则在于他“不肯讲学”,其言下之意大概说当今之讲学者都是“无耻”的了。郑子玄不肯讲学的原因是他不曾亲见先秦颜(渊)、曾(参)、(子)思、孟(轲)诸贤,也不曾亲见宋代周(敦全)、程(颢、全)、张(载)、朱(熹)等理学宗师。仅从他所听到和看到的今之道学家的言行,便足以使他深感羞耻而绝不肯讲了。接着,作者以“不讲虽是过”这种退一步的笔法,将为何“学者耻而不讲”的缘故和罪过完全归结到“今之讲学者”的身上,并说他结“使学者耻而不讲”,断言其罪“可诛”,明确地表示自己对“今之讲学者”的憎恨态度。原来,今之讲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是一些虚伪的道学家;他结骗得高官巨富以后仍继续“讲道德,说仁义”,并说要以道德仁义“厉俗而风世”,其实始终都是虚伪的。郑子玄认为正是这些讲周、程、张、朱者才真正是最“败俗伤世者”,所以对他结“益不信,不信故不讲”。行贽最后归结道:“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从而又否定了前边所说的“不讲虽是过”之说。宋理学家大儒朱熹曾将人类历史划为“圣”、“凡”两境,三代(夏商周)以前属于“圣境”,“圣境”之人均无利欲、富贵的要求,是一个理不的境地。因此,朱熹十分推崇汉代经学大师董仲舒“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观点,即认为讲仁义道德的人是不言功利的。明代的道学家却口讲仁义道德而心系高官厚禄,在行为上违背了这个观点。因此,行贽不但明言此中人心口不一,而且将其一旦以不仁不义的手段获取高官巨富之后,却偏要假惺惺地大谈其仁义道德以掩盖其丑行的心态揭示于众。这里须指出的是,行贽此番批判绝无站在儒学立场上以维护其纯洁性之意,实乃借此攻击假道学之虚伪,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罢了。这里,作者不仅将假仁假义欺世盗名的道学家的本质彻底揭露出来,而且又点出了郑子玄不肯讲学的原因,从而泾渭分明地将学者分为“有耻”与“无耻”两类。以郑子玄与当今假道学家相比,后者之“无耻”便昭然若揭了。

  然后,行贽极尽其讽刺之笔,以黄生为例,尖锐地揭露假道学家的骗术。他形象鲜明地将这个趋炎附势、厚颜无耻的家伙南来北往、“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死乞白赖地到处“抽丰”、索要财物的可贱可鄙形象活画出来。说到底,这位黄生不过是为了“好一口食难割舍”便两边讨好,两边炫耀,又两边行骗罢了。作者在这里借村言俚语写出那个黄生永无厌足的丑态是“如饿狗思不隔日屎”,与上文“好一口食难割舍”遥相照应,极写其人灵魂的卑鄙污秽。而且在表现形式上也故意运用与道学家惯常使用的雅言相违的粗俗之语,以示自己纯属“异端”,与他结绝无共同之处。行贽用此句痛斥其丑行,极尽诅咒斥骂之能事,真是痛快淋漓,无以复加,足以使此辈掩面落荒而逃。此段黄生之例,虽似揭露黄生其人,而其目的则是借以批判“今之讲周、程、张、朱者”,故结语曰“今之道学,何以异此”,便把作者一腔忿懑之气完全倾泻在“今之道学”家身上了;并使这段与上段的若即若离而骤成有机整体,全在敷演与转接之功。接着,行贽又揭露并批判了道学家行骗的另一种方式——托名“圣人”或“山人”,改头换面地以欺世盗名,获取暴利。自古以来就有一些文人以“隐士”或“山人”自命,名为清高避俗,实则坐待入仕之良机;更有一些儒者自谓深得知善知恶的“良知”,大讲仁义道德而倍受统治者青睐。对这些人,行贽剖析了他结的居心和隐私,指斥他结“名山人而心商&”之“可鄙”,乃至“掩抽丰而显嵩、少”的行为的“尤可鄙”。这是一层。再说那些以“圣人”自称的“今之讲道德性命者”,或“自称曰圣人”,或“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者,都不免“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都是黄生一类四处行骗的人物。这是又一层。经过这样深透的分析,可见郑子玄的不肯讲学,应为“质实有耻”而“可喜”了。既呼应了首段,又照应了二段,章法十分纯熟。这里,行贽非常独特地避用古典而自引比喻阐发事理,如以前文中交代清楚了的“掩抽丰而显嵩、少”比喻如黄生般行骗;以“游嵩、少者”喻“显者”;以“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行卓老”喻一箭双雕的骗术等等,既避免了重蹈当时文人拟古、沿袭之复辙,又借代以亲见亲听之事,使文章更具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上段已说“名山人而心商&,即已可鄙矣”,而在末段却开口便说“商&亦何可鄙之有”。其实,前所言的“可鄙”,实指心口不一、名实不符的“山人”,非指商&。行贽认为,“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作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作,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答耿司寇》)全然没有什么可鄙。况且商&“辛苦万状”,“受辱忍诟”,还要承担风险,既劳力又劳心,而所得却很微薄。“山人”则不同,他结“不持一文”本钱,“非公卿之门不履”,凭三寸不烂之舌而专事投机取巧、趋炎附势之事,他结早已“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童心说》),这些人才是最可鄙贱的。在此,作者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最后,行贽以自己为例,明言若自己亦“存商&之心”却披着仁义外衣而行欺世盗名之事,“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以示其与“失却真心”的假道学家斗争到底的决心。可见其襟怀之坦荡。此段紧承上段对郑子玄“不肯讲学”之赞许,进一步阐发了作者对假道学的厌恶。

  这篇散文在分析问题、论证事理时所体现的复杂谨严、逻辑周密的思维特点是十分突出的。文章既具有丰富的形象性,又具有精湛的思辩性,表现出作者良好的文学素养和敏锐的逻辑思维能力。全文系书信体,语言朴素,笔到意随,而良友契厚,相知有素,倾怀畅谈,更无不尽之辞。行贽文章所具有的内容深厚和大胆的反潮流思不,在这篇文章里得到充分的体现,可视为其散文的典型之作。当然,他的整个思不体系比这篇书信所能表达的要丰富得多,那就另当别论了。对于行贽的著作,封建统治者视为洪水猛兽,明清两代均曾多次禁毁过,这也可以证明他的进步思不是为封建统治者所深恶痛绝的。他的书却始终未能禁绝,而是一直流传至今,正说明人民对他的欣赏或赞同。恰如明末慈溪冯元仲所赞:“手辟洪蒙破混茫,浪翻古今是非场。通身是胆通身识,死后名多道益彰。”▲

李贽

李贽

李贽(1527~1602),汉族,福建泉州人。明代官员、思想家、文学家,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李贽初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百泉居士等。历共城教谕、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今湖北省红安县)、湖北麻城芝佛院。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间还有不少妇女。晚年往来南北两京等地,最后被诬下狱,自刎死于狱中。其重要著作有《藏书》、《续藏书》、《焚书》、《续焚书》、《史纲评委》。他曾评点过的《水浒传》、《西厢记》、《浣纱记》、《拜月亭》等等,仍是至今流行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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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佚名 〔先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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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韩辅臣云)兄弟对着哥哥跟前,怎敢提笔?正是弄斧班门,徒遗笑耳。(府尹云)兄弟休谦!(韩辅臣云)这等,兄弟呈丑也。(做写科,云)写就了。蕊娘,你试看咱。(正旦念云)词寄[南乡子]。(词云)"袅娜复轻盈,都是宜描上翠屏。语若流莺声似燕,丹青,燕语莺声怎画成?难道不关情,欲语还羞便似曾。占断楚城歌舞地,娉婷,天上人间第一名。"好高才也!(韩辅臣云)兄弟此行,本为上朝取应,只因与哥哥久阔,迂道拜访。幸睹尊颜,复蒙嘉宴。争奈试期将近,不能久留。酒散之后,便当奉别。(府尹云)贤弟且休去,略住三朝五日,待老夫赍发你一路鞍马之费,未为迟也。张千,打扫后花园,请秀才在书房中安下者!(韩辅臣云)花园冷静,怕不中么?(府尹云)既如此,就在蕊娘家安歇如何?(韩辅臣云)愿随鞭镫!(府尹云)你看他,一让一个肯。蕊娘,这是我至交的朋友,与你两锭银子,拿去你那母亲做茶钱,休得怠慢了秀才者!(正旦云)多谢相公。(韩辅臣云)兄弟谢了哥哥。大姐,到你家中,拜你那妈妈去来。(正旦云)秀才,俺娘忒爱钱哩!(韩辅臣云)大姐,不妨事,我多与他些钱钞便了也。(正旦唱)

【仙吕】【端正好】郑六遇妖狐,崔韬逢雌虎,那大曲内尽是寒儒。想知今晓古人家女,都待与秀才每为夫妇。

【幺篇】既不呵,那一片俏心肠,那里每堪分付?那苏小卿不辨贤愚,比如我五十年不见双通叔;休道是苏妈妈,也不是醉驴驴。我是他亲生的女,又不是买来的奴,遮莫拷的我皮肉烂,炼的我骨髓枯,我怎肯跟将那贩茶的冯魁去!(同韩下)

(府尹云)你看我那兄弟,秀才心性,又是那吃酒的意儿,别也不别,径自领着杜蕊娘去了也。且待三朝五日,差人探望兄弟去。古语有云:"乐莫乐兮新相知。"岂不信然!(诗云)华省芳筵不待终,忙携红袖去匆匆。虽然故友情能密,争似新欢兴更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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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搽旦扮卜儿上,诗云)不纺丝麻不种田,一生衣饭靠皇天。尽道吾家皮解库,也自人间赚得钱。老身济南府人氏。自家姓李,夫主姓杜。所生一个女儿,是上厅行首杜蕊娘。近日有个秀才,叫做韩辅臣,却是石府尹老爷送来的,与俺女儿作伴。俺这妮子,一心待嫁他,那厮也要娶我女儿;中间被我不肯,把他撵出去了。怎么这一会儿不见俺那妮子,莫非又赶那厮去?待我唤他:蕊娘,贱人那里?(正旦领梅香上,向古门道云)韩秀才,你则躲在房里坐,不要出来,待我和那虔婆颓闹一场去!(韩辅臣做应云)我知道。(正旦云)自从和韩辅臣作伴,又早半年光景。我一心要嫁他,他一心要娶我,则被俺娘板障,不肯许这门亲事。我想一百二十行,门门都好着衣吃饭;偏俺这一门,却是谁人制下的?忒低微也呵!(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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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江龙】无钱的可要亲近,则除是驴生戟瓮生根。佛留下四百八门衣饭,俺占着七十二位凶神。才定脚谢馆接迎新子弟,转回头霸陵谁识旧将军?投奔我的都是那矜爷害娘、冻妻饿子、折屋卖田、提瓦罐爻槌运;那些个慈悲为本,多则是板障为门。(云)梅香,你看奶奶做甚么哩?(梅香云)奶奶看经哩!(正旦云)俺娘口业作罪,你这般心肠,多少经文忏的过来?枉作的业深了也!(唱)

【油葫芦】炕头上主烧埋的显道神,没事哏,苘麻头斜皮脸老魔君。拿着一串数珠,是吓子弟降魔印;轮着一条柱杖,是打鸂鶒无情棍。闲茶房里那一伙老业人,酒杯间有多少闲议论;频频的间阻休熟分,三夜早赶离门。

(梅香云)姐姐,这话说差了!我这门户人家,巴不得接着子弟,就是钱龙入门,百般奉承他,常怕一个留他不住;怎么刚刚三日,便要赶他出门?决无此理。(正旦云)梅香,你那里知道!(唱)

【天下乐】他只待夜夜留人夜夜新,殷勤,顾甚的恩!不依随又道是我女孩儿不孝顺。今日个漾人头厮摔,含热血厮喷,定夺俺心上人。

(做见科,正旦云)母亲,吃甚么茶饭那?(卜儿云)灶窝里烧了几个灯盏,吃甚么饭来!(正旦唱)

【醉扶归】有句话多多的苦告你老年尊,累累的嘱托近比邻,"一片花飞减却春",我如今不老也非为嫩,年纪小呵须是有气分,年纪老无人问。(云)母亲,嫁了您孩儿罢,孩儿年纪大了也!(卜儿云)丫头,拿镊子来,镊了鬓边的白发,还着你觅钱哩!(正旦云)母亲,你只管与孩儿撇性怎的?(卜儿云)我老人家如今性子淳善了,若发起村来,怕不筋都敲断你的!(正旦唱)

【金盏儿】你道是性儿淳,我道你意儿村,提起那人情来往佯装钝。(带云)有几个打踅客旅辈,丢下些刷牙掠头,问奶奶要盘缠家去。(唱)你可早耳朵闭、眼睛昏;前门里统镘客,后门里一个使钱勤;揉开汪泪眼,打拍老精神。

(云)母亲。嫁了你孩儿者!(卜儿云)我不许嫁,谁敢嫁?有你这样生忿忤逆的!(正旦唱)

【醉中天】非是我偏生忿,还是你不关亲,只着俺淡抹浓妆倚市门,积趱下金银囤。(卜儿做怒科,云)你这小贱人,你今年才过二十岁,不与我觅钱,教那个觅钱?(正旦唱)你道俺才过二旬,有一日粉消香褪,可不道老死在风尘?

(云)母亲,你嫁了孩儿罢!(卜儿云)小贱人,你要嫁那个来?(正旦唱)

【寄生草】告辞了鸣珂巷,待嫁那韩辅臣。这纸汤瓶再不向红炉顿,铁煎盘再不使清油混,铜磨笴再不把顽石运。(卜儿云)你要嫁韩辅臣这穷秀才,我偏不许你!(正旦唱)怎将咱好姻缘,生折做断头香;休想道泼烟花,再打入迷魂阵。

(卜儿云)那韩辅臣有甚么好处,你要嫁他?(正旦唱)

【赚煞】十度愿从良,长则九度不依允。也是我八个字无人主婚,空盼上他七步才华远近闻,六亲中无不欢欣。改家门,做的个五花诰夫人,驷马高车锦绣裀。道俺有三生福分,正行着双双好运。(卜儿云)好运,好运,卑田院里赶趁!你要嫁韩辅臣,这一千年不长进的,看你打莲花落也!(正旦唱)他怎肯教"一年春尽又是一年春"。(下)

(卜儿云)俺女儿心心念念,只要嫁韩秀才,我好歹偏不嫁他。俺想那韩秀才是个气高的人,他见俺有些闲言闲语,必然使性出门去;俺再在女孩儿根前调拨他,等他两个不和,讪起脸来,那时另接一个富家郎,才中俺之愿也。正是:小娘爱的俏,老鸨爱的钞。则除非弄冷他心上人,方才是我家里钱龙到。(下)


第二折

(韩辅臣上,诗云)一生花柳幸多缘,自有嫦娥爱少年。留得黄金等身在,终须买断丽春园。我韩辅臣,本为进取功名,打从济南府经过。适值哥哥石好问在此为理,送我到杜蕊娘家安歇。一住半年以上,两意相投,不但我要娶他,喜得他也有心嫁我,争奈这虔婆百般板障。俺想来,他只为我囊中钱钞已尽;况见石府尹满考朝京,料必不来复任,越越的欺负我,发言发语,只要撵我出门去。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生受得一口气?出了他门,不觉又是二十多日。你道我为何不去,还在济南府淹阁?倒也不是盼俺哥哥复任,思量告他;只为杜蕊娘他把俺赤心相待,时常与这虔婆合气,寻死觅活,无非是为俺家的缘故。莫说我的气高,那蕊娘的气比我还高的多哩!他见我这日出门时节,竟自悻悻然去了,说也不和他说一声儿,必然有些怪我。这个怪也只得由他怪,本等是我的不是。以此沉吟展转,不好便离此处。还须亲见蕊娘,讨个明白。若他也是虔婆的见识,没有嫁我之心,却不我在此亦无指望了,不如及早上朝取应,干我自家功名去。他若是好好的依旧要嫁我,一些儿不怪我,便受尽这虔婆的气,何忍负之。今日打听得虔婆和他一班儿老姊妹在茶房中吃茶,只得将我羞脸儿揣在怀里,再到蕊娘家去走一遭。(词云)我须是读书人凌云豪气,偏遇这泼虔婆全无顾忌。天若使石好问复任济南,少不的告他娘着他流递。(下)(正旦引梅香上,云)我杜蕊娘一心看上韩辅臣,思量嫁他;争奈我母亲不肯,倒发出许多说话,将他赶逐出门去了。我又不曾有半句儿恼着他,为何一去二十多日,再也不来看我?教我怎生放心得下?闻得母亲说,他是烂黄齑,如今又缠上一个粉头,道强似我的多哩!这话我也不信。我想,这济南府教坊中人,那一个不是我手下教道过的小妮子?料必没有强似我的。若是他果然离了我家,又去踹别家的门,久以后我在这街上行走,教我怎生见人那!(唱)

【南吕】【一枝花】东洋海洗不尽脸上羞,西华山遮不了身边丑,大力鬼顿不开眉上锁,巨灵神劈不断腹中愁。闪的我有国难投,抵多少南浦伤离后。爱你个杀才没去就,明知道雨歇云收,还指望待天长地久。

【梁州第七】这厮懒散了虽离我眼底,忔憎着又在心头。出门来信步闲行走,遥瞻远岫,近俯清流;行行厮趁,步步相逐,知他在那搭儿里续上绸缪?知他是怎生来结做冤仇?俏哥哥不争你先和他暮雨朝云,劣奶奶则有分吃他那闲茶浪酒,好姐姐几时得脱离了舞榭歌楼?不是我出乖弄丑,从良弃贱,我命里有终须有,命里无枉生受。只管扑地掀天无了休,着甚么来由!

(梅香云)姐姐,你休烦恼,姐夫好歹来家也!(正旦云)梅香,将过琵琶来,待我散心适闷咱!(梅香取砌末科,云)姐姐,琵琶在此。(正旦弹科)(韩辅臣上,云)这是杜大姐家门首。我去的半月期程,怎么门前的地也没人扫,一刬的长起青苔来,这般样冷落了也?(正旦做听科,云)那斯来了也!我则推不看见。(韩辅臣做入见科,云)大姐,祗揖!(正旦做弹科,唱)

【牧羊关】不见他思量旧,倒有些两意儿投。-我见了他扑邓邓火上浇油,恰便似钩搭住鱼腮,箭穿了雁口。(韩辅臣云)元来你那旧性儿不改,还弹唱哩!(正旦做起拜科)(唱)你怪我依旧拈音乐,则许你交错劝觥筹?你不肯冷落了杯中物,我怎肯生疏了弦上手?

(韩辅臣云)那一日吃你家妈妈赶逼我不过,只得忍了一口气,走出你家门,不曾辞别的大姐,这是小生得罪了!(正旦唱)

【骂玉郎】这的是母亲故折鸳鸯偶,须不是咱设下恶机谋,怎将咱平空抛落他人后?今日个何劳你贵脚儿又到咱家走?

(韩辅臣云)大姐何出此言?你元许嫁我哩!(正旦唱)

【感皇恩】咱本是泼贱娼优,怎嫁得你俊俏儒流?(韩辅臣云)这是有盟约在前的。(正旦唱)把枕畔盟、花下约、成虚谬。(韩辅臣云)我出你家门也只得半个多月,怎便见得虚谬了那?(正旦唱)你道是别匆匆无多半月,我觉的冷清清胜似三秋。(韩辅臣跪科,云)大姐,我韩辅臣不是了,我跪着你请罪罢!(正旦不睬科,云)那个要你跪!(唱)越显的你嘴儿甜、膝儿软、情儿厚。

(韩辅臣云)我和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哩。(正旦唱)

【采花歌】往常个侍衾裯,都做了付东流,这的是娼门水局下场头!(韩辅臣云)大姐,只要你有心嫁我,便是卓文君也情愿当垆沽酒来。(正旦唱)再休提卓氏女、亲当沽酒肆,只被你双通叔、早掘倒了玩江楼。

(韩辅臣跪科,云)大姐,你休这般恼我,你打我几下罢。(正旦唱)

【三煞】既你无情呵,休想我指甲儿荡着你皮肉;似往常有气性,打的你见骨头。我只怕年深了也难收救,倒不如早早丢开,也免的自僝自僽。(韩辅臣云)你不发放我起来,便跪到明日,我也只是跪着。(正旦唱)顽涎儿却依旧,我没福和你那"莺燕蜂蝶"为四友,甘分做跌了弹的斑鸠。

【二煞】有耨处散诞松宽着耨,有偷处宽行大步偷,何须把一家苦苦死淹留?也不管设誓拈香,到处里停眠整宿,说着他瞒心的谎、昧心的咒。你那手怎掩旁人是非口?说的困须休。

【尾煞】高如我三板儿的人物也出不得手,强如我十倍儿的声名道着处有。寻些虚脾,使些机彀,用些工夫,再去趁逐。你与我高揎起春衫酒淹袖,舒你那攀蟾折桂的指头,请先生别挽一枝章台路旁柳。(下)

(韩辅臣做叹科,云)嗨,杜蕊娘真个不认我了!我只道是虔婆要钱赶我出去,谁知杜蕊娘的心儿也变了。他一家门这等欺负我,如何受的过?只得再消停几日,等我哥哥一个消耗。来也不来,又作处置。(诗云)怪他红粉变初心,不独虔婆太逼临。今日床头看壮士,始知颜色在黄金。(下)


第三折

(石府尹上,云)老夫石好问是也。三年任满朝京,圣人道俺贤能清正,着复任济南。不知俺那兄弟韩辅臣进取功名去了,还是淹留在杜蕊娘家?使老夫时常悬念。已曾着人探听他踪迹,未见回报。张千,门首觑者,待探听韩秀才的人来,报复我知道。(韩辅臣上,云)闻得哥哥复任济南,被我等着了也。来到此间,正是济南府门首。张千,报复去,道韩辅臣特来拜访。(张千报科)(石府尹云)道有请。(见科)(韩辅臣云)恭喜哥哥复任名邦!做兄弟的久容空囊,不曾具得一杯与哥哥拂尘,好生惭愧。(石府尹做笑科,云)我以为贤弟扶摇万里,进取功名去了,却还淹留妓馆,志向可知矣!(韩辅臣云)这几时你兄弟被人欺侮,险些儿一口气死了,还说那功名怎的!(石府尹云)贤弟,你在此盘缠缺少,不能快意是有的,那一个就敢欺负着你?(韩辅臣云)哥哥不知,那杜家老鸨儿欺负兄弟也罢了,连蕊娘也欺负我。哥哥,你与我做主咱!(石府尹云)这是你被窝儿里的事,教我怎么整理?(韩辅臣云)您兄弟唱喏。(石府尹不礼科,云)我也会唱喏。(韩辅臣云)我下跪。(石府尹又不礼科,云)我也会下跪。(韩辅臣云)哥哥,你真不肯整理,教我那里告去?您兄弟在这济南府里倚仗哥哥势力,那个不知?今日白白的吃他娘儿两个一场欺负,怎么还在人头上做人?不如就着府堂触阶而死罢了!(做跳科。石府尹忙扯住,云)你怎么使这般短见?你要我如何整理?(韩辅臣云)只要哥哥差人拿他娘儿两个来,扣厅责他四十,才与您兄弟出的这一口臭气。(石府尹云)这个不难;但那杜蕊娘肯嫁你时,你还要他么?(韩辅臣云)怎么不要?(石府尹云)贤弟不知,乐户们一经责罚过了,便是受罪之人,做不得士人妻妾。我想,此处有个所在,叫做金线池,是个胜景去处;我与你两锭银子,将的去卧番羊,窨下酒,做个筵席,请他一班儿姊妹来到池上赏宴,央他们替你赔礼,那其间必然收留你在家,可不好那?(韩辅臣做揖科,云)多谢哥哥厚意!则今日便往金线池上安排酒果走一遭去也。(下)(石府尹云)兄弟去了也。这一遭好共歹成就了他两口儿,可来回老夫的话。(诗云)钱为心所爱,酒是色之媒。会看鸳鸯羽,双双池上归。(下)(外旦三人上,云)妾身张嬷嬷,这是李妗妗,这是闵大嫂,俺们都是杜蕊娘姨姨的亲眷。今日在金线池上,专为要劝韩辅臣、杜蕊娘两口儿圆和。这席面不是俺们设的,恐怕蕊娘姨姨知道是韩姨夫出钱安排酒果,必然不肯来赴,因此只说是俺们请他。酒席中间,慢慢的劝他回心,成其美事
。道犹未了,蕊娘姨姨早来也。(正旦上,相见科,云)妾身有何德能,着列位奶奶们置酒张筵,何以克当?(唱)

【中吕】【粉蝶儿】明知道书生教门儿负心短命,尽教他海角飘零。没来由强风情,刚可喜男婚女聘。往常我千战千赢,透风处使心作幸。

【醉春风】能照顾眼前坑,不提防脑后井。人跟前不恁的吃场扑腾,呆贱人几时能够醒、醒?虽是今番,系干宿世,事关前定。

(众旦云)这是首席,姨姨请坐。(正旦云)看了这金线池,好伤感人也!(唱)

【石榴花】-恰便似藕丝儿分破镜花明,我则见一派碧澄澄,东关里犹自不曾经,到如今整整半载其程。眼前面兜率神仙境,有他呵怎肯道蓦出门庭?那时节眼札毛和他厮拴定,矮房里相扑着闷怀萦。

【斗鹌鹑】虚度了丽日和风,枉误了良辰美景。往常俺动脚是熬煎,回头是撞挺。拘束的刚刚转过双眼睛,到如今各自托生:我依旧安业着家,他依旧离乡背井。

(众旦云)俺们都与姨姨奉一杯酒!(正旦唱)

【普天乐】小妹子是爱莲儿,你都将我相钦敬;茶儿是妹子,你与我好好的看承;小妹子是玉伴哥,从来有些独强性。(众旦云)姨姨,你为何嗟声叹气的?今日这样好天气,又对着这样好景致,务要开怀畅饮,做一个欢庆会才是。(正旦唱)说甚么人欢庆,引得些鸳鸯儿交颈和鸣,忽的见了,愠的面赤,兜的心疼。

(众旦云)姨姨,俺则这等吃酒可不冷静?(正旦云)待我行个酒令,行的便吃酒,行不的罚金线池里凉水。(众旦云)俺们都依着姨姨的令行。(正旦云)酒中不许提着"韩辅臣"三字,但道着的,将大觥来罚饮一大觥。(众旦云)知道。(正旦唱)

【醉高歌】或是曲儿中唱几个花名。(众旦云)我不省得。(正旦唱)诗句里包笼着尾声,(众旦云)我不省得。(正旦唱)续麻道字针针顶,(众旦云)我不省的。(正旦唱)正

题目当筵合笙。

(众旦云)我不省的,则罚酒罢!(正旦云)拆白道字、顶针续麻、搊筝拨阮,你们都不省得,是不如韩辅臣。(众旦云)呀!姨姨,你可犯了令也!将酒来,罚一大觥。(正旦饮科,唱)

【十二月】想那厮着人赞称,天生的济楚才能;只除了心不志诚,诸余的所事儿聪明。本分的从来老成,聪俊的到底杂情。

【尧民歌】丽春园则说一个俏苏卿,明知道不能勾嫁双生,向金山壁上去留名,画船儿赶到豫章城。撇甚么清!投至得你秀才每忒寡情,先接了冯魁定。(正旦做叹气科,云)我不合道着"韩辅臣",被罚酒也。(众旦云)姨姨,又犯令了!再罚一大觥。(正旦做饮科,唱)

【上小楼】闪的我孤孤另另,说的话涎涎邓邓;俺也曾轻轻唤着,躬躬前来,喏喏连声。但酒醒硬打挣,强词夺正,则除是醉时节酒淘真性。

(正旦做醉跌科,众旦扶科)(韩辅臣上.换科)(众旦下)(正旦唱)

【幺篇】不死心想着旧情,他将我厮看厮待,厮知厮重,厮钦厮敬。不是我把定、无记性,言多伤行。扶咱的小哥每是何名姓?

(韩辅臣云)是小生韩辅臣。(正旦云)你是韩辅臣?靠后!(唱)

【耍孩儿】我为你逼绰了当官令,(带云)谢你那大尹相公呵!(唱)烟花簿上除抹了姓名,交绝了怪友和狂朋,打并的户净门清。试金石上把你这子弟每从头儿画,分两等上把郎君子细秤。我立的其身正,倚仗着我花枝般模样,愁甚么锦片也似前程!

【二煞】我比那□墙贼蝎螫索自忍,我比那俏郎君掏摸须噤声,那里也恶茶白赖寻争竞?最不爱打揉人七八道猫煞爪,掐扭的三十驮鬼捏青。看破你传槽病,掴着手分开云雨,腾的似线断风筝。

【尾煞】我和你半年多衾枕恩,一片家缱绻情,交明春岁数三十整(带云)我老了也,你要我怎的?(唱)你且把这不志诚的心肠与我慢慢等!(做摔开科,下)

(韩辅臣云)嗨,他真个不喜欢我了,更待干罢!只得到俺哥哥那里告他去。(下)


第四折

(石府尹引张千上,诗云)三载为官卧治过,别无一事系心窝。唯余故友鸳鸯会,金线池头竟若何?老夫石好问,为兄弟韩辅臣、杜蕊娘,在金线池上着他两口儿成合。这早晚不见来回话,多咱是圆和了也。张千,抬放告牌出去。(韩辅臣上,云)门上的,与俺通报去,说韩辅臣是告状的,要见!(张千报科,韩辅臣做入见科,云)哥哥,拜揖。(石府尹云)兄弟,您两口儿完成了么?(韩辅臣云)若完成了时,这早晚正好睡哩,也不到你衙门里来了!那杜蕊娘只是不肯收留我,今日特来告他。(石府尹云)他委实不肯便罢了,教我怎生断理?(韩辅臣云)哥哥,你不肯断理,您兄弟唱喏。(做揖,石府尹不礼科,云)我不会唱喏那!(韩辅臣云)您兄弟下跪。(做跪,石府尹不礼科,云)我不会下跪那!(韩辅臣云)你再四的不肯断理,我只是死在你府堂上,教你做官不成。(做触阶,石府尹忙扯科,云)那个爱女娘的,似你这般放刁来!罢、罢、罢!我完成了你两口儿。张千,与我拿将杜蕊娘来者!(张千云)理会的。(唤科,云)杜蕊娘,衙门里有勾!(正旦上,云)哥哥,唤我做甚么?(张千云)你失误了官身,老爷在堂上好生着恼哩!(正旦云)可怎了也!(唱)

【双调】【新水令】忽传台旨到咱丽春园测道是除抹了舞裙歌扇。逢个节朔,遇个冬年,拿着这一盏儿茶钱,告哥哥可怜见。

(云)可早来到府门首也。哥哥,你与我做个肉屏风儿,等我偷觑咱。(张千云)这使的。(正旦做偷觑,内吆喝科,旦唱)

【沉醉东风】则道是喜孜孜设席肆筵,为甚的怒哄哄列杖擎鞭?好教我足未移心先战,一步步似毛里拖毡。本待要大着胆、挺着身、行靠前,百忙里仓惶倒偃。

(张千报科,云)禀爷,唤将杜蕊娘来了也!(石府尹云)拿将过来!(韩辅臣云)哥哥,你则狠着些!(石府尹云)我知道。(张千云)当面!(正旦云)妾身杜蕊娘来了也。(石府尹云)张千,准备下大棍子者!将枷来发到司房里责词去。(正旦云)可着谁人来救我那?(做回顾见科,云)兀的不是韩辅臣?俺不免揣着羞脸儿,哀告他去。(唱)

【沽美酒】使不着撒腼腆,仗那个替方便,俺只得忍耻耽羞求放免。(云)韩辅臣,你与我告一告儿!(韩辅臣云)谁着你失误官身,相公恼的很哩!(正旦唱)你与我搜寻出些巧言,去那官人行劝一劝。(韩辅臣云)你今日也有用着我时节?只要你肯嫁我,方才与你告去。(正旦云)我嫁你便了!(唱)

【太平令】从今后我情愿实为姻眷,你只要早些儿替我周全。(韩辅臣云)我替你告便告去,倘相公不肯饶你,如何?(正旦唱)想当初罗帐里般般逞遍,今日个纸褙子又将咱欺骗,受了你万千作贱,那些儿体面?呀,谁似您浪短命随机应变。

(石府尹云)张千,将大棒子来者!(韩辅臣云)哥哥,看您兄弟薄面,饶恕杜蕊娘初犯罢!(石府尹云)张千,带过杜蕊娘来!(正旦跪科)(石府尹云)你在我衙门里供应多年,也算的个积年了,岂不知衙门法度?失误了官身,本该扣厅责打四十,问你一个不应罪名。既然韩解元在此替你哀告,这四十板便饶了,那不应的罪名却饶不的!(韩辅臣云)那杜蕊娘许嫁您兄弟了,只望哥哥一发连这公罪也饶了罢!(做跪科八石府尹忙扯起科,云)杜蕊娘,你肯嫁韩解元么?(正旦云)妾委实愿嫁韩辅臣。(石府尹云)既如此,老夫出花银百两,与你母亲做财礼,则今日准备花烛酒筵,嫁了韩解元者。

(韩辅臣云)多谢哥哥完成我这桩美事!(正旦云)多谢相公抬举!(唱)

【川拨棹】似这等好姻缘,人都道全在天。若是俺福过灾缠,空意惹情牵;间阻的山长水远,几时得人月圆?

【七兄弟】早则是对面、并肩、绿窗前,从今后称了平生愿。一个向青灯黄卷赋诗篇,一个剪红绢翠锦学针线。

【梅花酒】忆分离自去年,争些儿打散文鸳,折破芳莲,咽断顽涎。为老母相间阻,使夫妻死缠绵,两下里正熬煎,谢公相肯矜怜。

【收江南】呀,不枉了"一春常费买花钱",也免得佳人才子只孤眠。得官呵,相守赴临川,随着俺解元,再不索哭啼啼扶上贩茶船!

(韩辅臣同正旦拜谢科,云)哥哥请上,您兄弟拜谢。(石府尹答拜科,云)贤弟,恭喜你两口儿圆和了也!但这法堂上是断合的去处,不是你配合的去处。张千,近前来,听俺分付:你取我俸银二十两,付与教坊司色长,着他整备鼓乐,从衙门首迎送韩解元到杜蕊娘家去,摆设个大大筵席。但是他家亲眷,前日在金线池上劝成好事的,都请将来饮宴,与韩解元、杜蕊娘庆喜。宴毕之后,着来回话者。(词云)韩解元云霄贵客,杜蕊娘花月妖姬。本一对天生连理,被虔婆故意凌欺。担阁的男游别郡,抛闪的女怨深闺。若不是黄堂上聊施巧计,怎能勾青楼里早遂佳期!

题目韩解元轻负花月约

老虔婆故阻燕莺期

正名石好问复任济南府

杜蕊娘智赏金线池

赏析

【中吕】粉蝶儿_怨别画阁萧

陈克明陈克明 〔元代〕

怨别

画阁萧疏,那里也玉堂人物,间别来音信全无。拆鸾凰,分莺燕,生离开比目。闷恹恹瘦损肌肤,粉慵施朱唇懒注。

【醉春风】这些时缕带尽了三分,罗裙掩过半幅。临行时曾说几时回,我与你数,数。去时节正遇着春分,回来时必然夏至,到如今又过了秋暮。

【醉高歌】更阑香冷金炉,夜静灯残画烛。今宵有梦归何处,那里也吹箫伴侣?

【红绣鞋】愁寂寞萦牵肠肚,病恹恹瘦损了身躯,则我这鬓云松意懒甚时梳。茶饭上无些滋味,针指上减了些工夫,尘蒙了七弦琴冷了雁足。

【普天乐】意徘徊,心忧虑。知他在科场应举。翰院迁除?峥嵘在画阁中,显耀在兰堂处。闪的人冷冷清清捱朝暮,想薄情负我何辜?扑籁籁两行泪珠,闷恹恹九分病苦,气丝丝一口长吁。

【上小楼】也是我今生分福,多管是前生合注。那里也画眉张敞,掷果潘安,傅粉平叔?不弱如待月张生,偷香韩寿,谒浆崔护?则我这孤辰运命该天数。

【幺篇】愁和闷眼倦升,闷和愁眉怎舒?愁的是情思昏昏,神魂飘荡,鬼病揶揄。闷连着华狱三峰,巫山十二,黄河九曲,则我这骨捱捱命归泉路。

【十二月】四时景光阴迅速,更和这秋景萧疏。疏剌剌风摇翠竹,淅零零雨洒苍悟。画檐间玎玎当当铁马,戍楼中滴滴点点铜壶。

【尧民歌】呀,我恰才望夫山上问个实虚,他可在竹林寺里寄情书?多管在秦楼谢馆笑欢娱,柳陌花街恋娇姝。踌橱,薄情忒狠毒,因此上扯碎了姻缘簿。

【耍孩儿】赶苏卿何处双通叔?到做了三不归离魂倩女。想当日碧桃花下风鸾雏,山和水阻隔着万里程途。山隐隐绕天涯怎觅青鸾信?水茫茫淹海角难寻锦鲤书,两般儿无归路。桃源洞墨云荏苒,武陵溪烟水模糊。

【一煞】身似水上萍,命如风内烛,月初圆又被阴云布。蓝桥下水波涛万丈浸了海峤,袄庙火烈焰千层接着太虚,两桩儿本是无情物。玉簪折何时再接,冰弦断甚日重续?

【尾声】汉相如有朝归故乡,卓文君多曾亲见睹?一星星自把衷肠诉。将我这受过的凄凉慢慢的数。
赏析 注释 译文

御街行·秋日怀旧

范仲淹范仲淹 〔宋代〕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赏析 注释 译文

减字木兰花·题雄州驿

蒋氏女蒋氏女 〔宋代〕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
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赏析 注释 译文

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

韦庄韦庄 〔唐代〕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赏析 注释 译文

水龙吟·载学士院有之

辛弃疾辛弃疾 〔宋代〕

倚栏看碧成朱,等闲褪了香袍粉。上林高选,匆匆又换,紫云衣润。几许春风,朝薰暮染,为花忙损。笑旧家桃李,东涂西抹,有多少、凄凉恨。
拟倩流莺说与,记荣华、易消难整。人间得意,千红百紫,转头春尽。白发怜君,儒冠曾误,平生官冷。算风流未减,年年醉里,把花枝问。
赏析 注释 译文

粉蝶儿·和赵晋臣敷文赋落花

辛弃疾辛弃疾 〔宋代〕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春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赏析

南乡子

虞刚简虞刚简 〔唐代〕

儿有掌中杯。但把归期苦苦催。奕世衣冠仍上第,公台。元自诗书里面来。
秋色为渠开。先我梁山马首回。猿鹤莫轻窥惠帐,惊猜。抬步归休亦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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