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山村被团团白云遮掩,青色的藤蔓缠绕着老树的枝干,翠绿的竹林旁溪水明净,可见水底细沙。临溪的堂舍顺山而建十分稳当,草苔长满的小径环绕着弯曲的篱笆。屋内陈设着文木茶几,小小窗户上糊着窗纱,这是一个清静幽雅的人家。朝北的小门打开,移床招待着客人,窗外清香四溢树上开满梅花。
山翁虽年迈身衰,然胃口很好,吃饭很香,端着树木雕制的酒盅茶碗,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农家种田之事。池边引水浇灌着栽植的柳树,自己动手打水浇瓜。霜后橘子格外甜美,谷雨前后采摘新的嫩茶,自然是风味清佳。高兴的是去年耕种的山田获得大丰收,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这自在的生涯。
注释
意难忘:词牌名,又名“空亭日暮”。以苏轼《意难忘·妓馆》为定格,双调九十二字,上下片各九句六平韵。
山家:即山居人家,此指隐居之处。
村坞(wù):村庄,这里指山村。坞,周围高而中央凹的地方。
苍藤老干:青色的藤蔓缠绕着老树的枝干。
明沙:谓溪水明净,可见水底细沙。
溪堂:临溪的堂舍。
文木几(jī):文木做的小桌子。文木,质地细密、色黑而无纹理的一种优良木料。
好事人家:热情好客的人家,意非一般山野村民,而是山中雅士。
启北扉:打开朝北的门。移床待客:《后汉书·徐稚传》:“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此谓以优礼待客。移床,移过坐床。床,古时亦指坐榻。
衰翁健饭:《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者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此言山翁虽年迈身衰,然尚善饭。健饭,胃口很好,吃饭很香。
瘿(yǐng)尊:用瘿瘤状的木根制作的酒杯。瘿,指树木外部隆起如瘤的部分。
茗碗:茶碗。
高话桑麻:高谈阔论起农家种田的事情。唐孟浩然《过故人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清佳:优美,美好。
山田大熟:山田收成极好。
烂漫生涯:豪放,不拘形迹,不受约束的生活。▲
明朝灭亡后,吴伟业怀故国之思,不肯屈事新朝,无意仕进,遂隐居长达十年之久。他将所住之处取名“梅村”,也因之自号“梅村”。这首词题为“山家”,但山家的主人不像是地道的农民,而是像陶渊明一类的隐士。据此,可知这首词作于明亡后吴伟业隐居期间。
吴伟业的诗风富丽绵密,词也写得秾丽密致,而这首却疏淡潇洒,风格情调不同一般。这首诗的上片从步向山村人家的沿途所见写起,由远及近,由外到内,一一描绘了山家的幽静环境,主人的身份、情趣不言自明;下片集中描绘山家主人的生活情调,种柳浇瓜,摘橘采茶,真是闲云野鹤式的自在逍遥,表现出作者对山家主人生活的羡慕向往之情。全词写景叙事结合,描写富有层次,语言朴素明净,如话家常,亲切有味。
上阙首句“村坞云遮”,写村落在云遮雾绕中隐约可见,暗写山家所居环山的特点,开头自然平实。接下来两句为近前所见之景:青碧的藤蔓缠绕着老树,翠绿的修竹与白沙相映。渐行渐近,又见一幢房屋临溪傍石而立,一条铺满青苔的小径顺着篱笆延伸。“苍藤老干”,说明村落的古朴僻远。“明沙”“溪堂”“苔径”,点出山家所居近水和环境清幽的特点。以上几句纯用白描,朴拙淡雅,生动地描绘了山家四周的环境与景物。自“文木几”以下,则为山家室中所见:文木制成的几案,窗虽小也饰有柔纱。“文木几”与下片的“瘿尊”呼应,说明虽是山家,却也讲究,所居之人当是闲雅之士,绝非一般山民。“是好事人家”的“好事”,谓热心助人。接下来“启北扉”三句,便写“好事人家”热情待客的情形:先打开朝北的门,移过坐床让客人安坐,可见门外傲霜凌雪的繁茂梅花,进一步衬托山家主人洒脱出尘的品格。上片由远及近,由外而内,步移景换,以写景为主。描写很有层次,可见徐步石径,往访山家,陶醉于身边画境的作者形象。
下阙以叙事为主,上承“是好事人家”,写山翁待客。“衰翁健饭堪夸”,写山家主人年虽老饭量却好,因而身体强健令人夸赞。“衰翁”,足见年事之高;“健饭”,足见食量之大。二者相对,述以“堪夸”,意趣盎然。“把瘿尊茗碗,高话桑麻”,脱胎于孟浩然《过故人庄》中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写山家衰翁好客而健谈,与客人边喝茶饮酒,还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农事。着一“高”字,顿使衰翁神采飞扬。“穿池”以下是“高话桑麻”的具体内容:在池边开沟,栽上柳树,引水入田,浇灌瓜园。字字句句皆为农家话语,但自耕自乐陶然而居的情态、心态却蕴蓄其中。这两句写得活泼轻松,更让人羡慕隐逸生活的闲适。“霜后橘、雨前茶”则表达山家所获的喜悦,橘经霜后味更甜美,谷雨前采摘之茶尤为滋润。“这风味清佳”的赞语脱口而出,散句入词,朴实自然,山家衰翁怡然自得的神态跃然纸上。末两句说去年自己耕种的土地收成极好,可以无忧无虑地过舒心安稳的日子了。词在山家所居衰翁的侃侃而谈中结束,尽管词人没有对山家生活发表议论,但山家的环境和气氛,衰翁的健谈和安乐,使得词人羡慕并向往。
此词既写出了山家的闲适逸趣,又表明了衰翁的旷达心境。全词语言浅显平易,颇近口语,且词句紧扣“山家”,不乏警句。写景叙事结合,意象显豁明朗,意境深婉含蓄。写景,皆历历可见;叙事,亦可使人如临其境,足见作者写实的功夫。而这首词意趣却多在词外,歌咏山家,向往山家,实际上是为表明作者不忘故国,不事新朝,埋头学问,纵情山水的心迹的。▲
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世居江苏昆山,祖父始迁江苏太仓,汉族,江苏太仓人,崇祯进士。明末清初著名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长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体”。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
闲来阅遍花影,惟有月钩斜。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
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
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
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
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疏帘卷春晓,胡蝶忽飞来。
游丝飞絮无绪,乱点碧云钗。
肠断江南春思,黏着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
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
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
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
但莫凭栏久,重露湿苍苔。
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
竭(去字旁)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
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
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予!
千古意,君知否?
只斯须。
名山料理身後,也算古人愚。
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
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
己未八月二十日夜,梦有人以石研屏见饷者。其色如玉,光润可爱。中有一牛,磨角作斗状。云:“湘潭里中有张其姓者,多力善斗,号张难敌。一日,与人搏,偶败,忿赴河而死。居三日,其家人来视之,浮水上,则牛耳。自后并水之山往往有此石,或得之,里中辄不利。”梦中异之,为作诗数百言,大抵皆取古之怨愤变化异物等事,觉而忘其言。后三日,赋词以识其异。
恨之极,恨极销磨不得。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郑人缓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梦,沈痛化余,秋柏之间既为实。
相思重相忆。被怨结中肠,潜动精魄。望夫江上岩岩立。嗟一念中变,后期长绝。君看启母愤所激。又俄倾为石。
难敌,最多力。甚一忿沈渊,精气为物。依然困斗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寻思人间,只合化,梦中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