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牂岁三月,桃李群飞花。东望钟阜云,风帆待江涯。
欲发不能决,挢首背负髽。吾堂子昔登,寒梅照檐牙。
子去岁几何,三见青草芽。俄闻子将来,笑口成喎斜。
望子翔雁初,祓稧今鸣笳。敝庐长掩阖,不闻扣马檛。
岂以积雨多,㰚舍限泥涂。抑或恋厕牏,日侍欣清嘉。
戒徒久易期,卒未成巾车。吾行不可留,子来日犹赊。
閒阔终不逢,顾念深咨嗟。闻子官舍中,弦管谢呕呀。
夜诵或鸣鸡,昼披逮昏鸦。裁为五色文,烂若开䢅霞。
元年求孝廉,诏纸颁南衙。郡举尚遗贤,有才为兔罝。
孑孑处士中,灿灿金居沙。射宫万辟易,一矢行拔靫。
我老又多疾,析若枯苍葭。兀尔默终日,短榻支僧跏。
食案废脱作,毛羽哀刳𠜲。嘤闻求友声,一一皆频伽。
唯有文字习,痒不禁搔爬。仰惟圣有作,岂以文矜夸。
奇丽光至今,乃逾初日茄。其中矩矱存,已足范奇邪。
后贤但有述,敢拟作者姱。譬若镂之而,画绘鸟兽蛇。
巧工弃常度,拙工艺反加。一失外形体,岂复中精华。
在㫺明中叶,才杰蹈高遐。比拟诚太过,未失诗人葩。
蒙叟好异论,舌端骋镆铘。抑人为已名,所恶成创痂。
众士遭丰沛,皎月沦昏蟆。我朝王新城,稍辨造汉槎。
才力未极闳,要足裁淫哇。岂意群儿愚,乃敢横疵瑕。
我观士腹中,一俗乃症瘕。束书都不观,恣口如闹蛙。
公安及竟陵,齿冷诚非佳。古今一邱貉,讵可为择差。
所贵士卓识,不受众纷挐。朗然秉独鉴,岂必蓬生麻。
我虽辨正涂,才弱非骐骅。愿子因吾说,巨若瓞引瓜。
吾舍倚龙眠,青岚压闉阇。中有太傅坟,㫺是公麟家。
子来我虽去,风景犹可誇。试停行道骖,拄策探㟏岈。
诵我前日诗,酌彼新焙茶。清啸发岩中,大胜谐筝琶。
吾曩游南昌,钜邑观闳奢。显庆帝子阁,西山明列娃。
去之四十年,题字行涎蜗。子家有旧园,吾迹荒蔓遮。
子往定忆吾,北望天垂霞。吾非山斗伦,不诋排释迦。
颇与同好奇,结友宜仝叉。秀句成见寄,岂不珍朋蚆。
日月两驰轮,形骇一栖苴。何暇竞一世,口大身如椰。
卮言聊一放,闭口终毗耶。耿耿遗子志,母嫌吾道洿。
姚鼐(nài)(1731~1815)清代著名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三祖”。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在今桐城中学内),世称惜抱先生、姚惜抱,安徽桐城人。乾隆二十八年(1763)中进士,任礼部主事、四库全书纂修官等,年才四十,辞官南归,先后主讲于扬州梅花、江南紫阳、南京钟山等地书院四十多年。著有《惜抱轩全集》等,曾编选《古文辞类纂》。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
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
予贸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则干若败絮。予怪而问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将以实笾豆,奉祭祀,供宾客乎?将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为欺也!”
卖者笑曰:“吾业是有年矣,吾赖是以食吾躯。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 峨大冠、 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无以应。退而思其言,类东方生滑稽之流。岂其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