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老膝无侍,念子心每驰。偶得远道书,食息联慰怡。
一月书两函,所慰亦已稀。慨余在客中,愁病恒缘依。
委云起居好,所告能毋欺。又恐据实陈,徒使深忧疑。
踌躇方寸中,往往难措词。昨日乡书来,乡书亲所贻。
上言春雨多,田禾茂方滋。海城十万户,秋穫当有期。
中言家室安,弟妹仍好嬉。南巷观社灯,吾健孙童携。
下言墙东园,种苋还种葵。閒时课僮灌,新绿颇离披。
寻常语琐屑,并不及寒饥。虽不及寒饥,梦寐吾廑之。
去腊吾出门,事事手所治。被身丝与布,下饭盐与齑。
五世儒素风,俭朴诚适宜。所忧瓮中粟,储仅三月炊。
届今月阅五,区区终何裨?纵堪亲朋谋,在昔索已疲。
念此怆我怀,焉忍甘粥糜?寄书复寄书,寄书增郁伊。
居者苦莫食,行者苦莫归。悔以侥倖心,酿为轻别离。
可怜孤泪痕,渍枕成流漪。眼中各谋己,道路当告谁?
远望南西门,好柳青垂垂。好云暗相弄,好风自来吹。
如见钓鱼矶,落日沧江湄。此书达当早,我归再难迟。
寄书亦已寄,我归仍无期。
姚燮(1805—1864)晚清文学家、画家。字梅伯,号复庄,又号大梅山民、上湖生、某伯、大某山民、复翁、复道人、野桥、东海生等,浙江镇海(今宁波北仑)人。道光举人,以著作教授终身。治学广涉经史、地理、释道、戏曲、小说。工诗画,尤善人物、梅花。著有《今乐考证》、《大梅山馆集》、《疏影楼词》。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 ,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今虽耄老,未有所成,犹幸预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宠光,缀公卿之后,日侍坐备顾问,四海亦谬称其氏名,况才之过于余者乎?
今诸生学于太学,县官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录,假诸人而后见也。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已二年,流辈甚称其贤。余朝京师,生以乡人子谒余,撰长书以为贽,辞甚畅达,与之论辩,言和而色夷。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是可谓善学者矣!其将归见其亲也,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岂知余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