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寄天地,瞬息如风霆。回首尘埃中,倏已三十龄。
家人庆初度,浆酒罗前庭。宁知志士怀,百忧中坐并。
粤惟肃皇世,婺女流星精。休祯兆前梦,抱送锡嘉名。
三冬学颇足,抽翰预时英。才非正平敌,赋夺文考声。
垂髫谒帝里,弱冠栖神京。散发昭王台,万象愁凭凌。
悲歌问屠狗,击筑偕荆卿。郭隗岂佳士,乐生徒老兵。
登高望幽蓟,长啸卢龙营。风吹大漠雪,乱洒寥天青。
盛时方罢战,绝塞无王庭。徒令终童策,默默不得鸣。
萧条对裋褐,激烈投长缨。飞书入词社,授简罗簪缨。
群公竞识面,大匠遥寻盟。清谈堕玉尘,剧饮呼长鲸。
华阳莽空阔,碣石高峥嵘。千言照白日,只字悬青冥。
风尘一朝异,聚散如流萍。衣冠竞祖道,却出长安城。
含凄问歧路,息驾还林坰。袖中两龙剑,错落埋寒星。
穷年卧深巷,白眼横柴荆。时人不解识,往往呼狂生。
咄嗟大运谬,采药寻仙灵。翛然负瓢笠,独往事遐征。
绝壁耸天姥,飞梁横赤城。千花镜湖绿,万树钱塘明。
金华最咫尺,兰阴穷绝陉。道逢牧羊子,恍忽黄初平。
将随赤松去,永与尘世冥。宁知浣纱地,物色来娉婷。
飞扬腼前事,佔毕起浮名。低头拂残蠹,眯目囊流萤。
虽勤伯乐顾,岂投国士情。匪乏钟期知,流水难为音。
迟回十年内,强半居敧倾。雌黄逐儿辈,粉黛随优伶。
南宫籍初上,东山意弥醒。横金亦何有,拖王非吾诚。
逡巡计偕岁,屏迹留家庭。为园寄莽苍,凿沼浮清泠。
含菽奉高堂,酿秫邀同盟。芳春怆庭树,雪夜怀原鸰。
宁乖四方志,实恐壮节零。遘兹悬弧始,涕泪摧生平。
恋旧迹已往,感来念逾婴。昔居少年坐,今为强者形。
容颜渐凋落,齿发非神明。千秋竟何以,百岁讵足营。
茕茕六尺躯,皇皇五鼎荣。岂无箕山穴,亦有谷口扃。
逝将守初服,毕世穷遗经。鸿裁列琬琰,大业垂丹青。
藏书遍五岳,濯足凌沧溟。却招两黄鹄,万里还瑶京。
(1551—1602)明金华府兰溪人,字元瑞,号少室山人,更号石羊生。万历间举人,久不第。筑室山中,购书四万余卷,记诵淹博,多所撰著。曾携诗谒王世贞,为世贞激赏。有《少室山房类稿》、《少室山房笔丛》、《诗薮》。
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
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
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
《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
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偶检丛纸中,得花瓣一包,纸背细书辛幼安“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乃是京师悯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戏为也,泫然得句。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天然一帧荆关画,谁打稿,斜阳下?历历水残山剩也。乱鸦千点,落鸿孤烟,中有渔樵话。
登临我亦悲秋者,向蔓草平原泪盈把。自古有情终不化。青娥冢上,东风野火,烧出鸳鸯瓦。